被“表情包笑佛”惊着了？这种“蠢复原”欧洲人也搞过，但后来…… - 知乎

　　虽然知道断臂维纳斯曾经有过双臂，甚至被涂上过漆彩，但没有人会试图笨拙地“修复”她，只要你还有点起码的审美素养。

　　近日，甘肃法镜寺石窟内的几尊佛像，因被村民修缮后成了“表情包”引发网络热议。

　　光看这些表情宛如“你仿佛在逗我”的佛头像，你实在想象不出这是开凿于北朝年间、具有重大文化和艺术价值的古代雕塑。但事发当地的石堡镇文化站站长坚称：1998年村民发现佛像头部有损坏，便请匠人做了修缮，原貌没有大的改变，这些属于”笑佛”，笑也是其特征。

　　最近几年，中国各地都掀起了一股文化复古热潮，连带着各地的文物得以修缮，但这些修缮中确实“事故频出”。比如前几年，四川安岳石窟造像的佛像被当地群众聘请工匠用彩漆“重绘”，原本庄严肃穆的佛像“上色”之后顿时有了一股子“农家乐审美”的味道，迫于压力，当地不得不紧急叫停了这次“修复”。

　　其实，文物修复后“辣眼睛”这个问题，并非中国独有。欧洲人曾经纠结过好一阵要不要搞，但后来主流艺术选择了“弃疗”，因为复原结果实在太辣眼。

　　通体素白、神情肃穆、眼睛中没有瞳仁，大多数在博物馆中看过古希腊、古罗马雕塑的人，可能都会对那一时期的雕塑留下这样的印象。在现代人看来，这些雕塑的单色调非但没有让它们的艺术价值减损，反而透露出一种独特的高贵乃至神性。

　　事实上，在文艺复兴时代，当时的西欧人也是这样想的。那些出土的纯白大理石雕，令他们见识到了一种特殊的古典美。在此之前，欧洲中世纪的艺术与世界其他文明相似，相比于形体，都更追求色彩，因为对于生活在那个化学染色工业还不存在的古代社会的人们来说，色彩所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显然更直接有效。

　　欧洲中世纪艺术，也是强调高饱和度、高对比度的色彩和夸张表情，透出浓浓的“农家乐”审美气息。

　　但发掘出土的单色古典雕塑给了西欧人以启发，相比于色彩，这些古典雕塑的形体带来的震撼更为持久；相比于夸张和浮艳的色泽，朴素的纯美更加意蕴悠长。于是一大批模仿和向其梦想中的古典雕塑致敬的文艺复兴雕塑家出现了，正是他们的创作推开了文艺复兴的大门。文艺复兴大师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是昱弟最喜欢的雕塑，没有之一。

　　受“纯色古典艺术”的启发，欧洲人的审美品位在短时间内提升了好几个段位。

　　但在文艺复兴的狂欢中，有个问题一直存在——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塑真的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吗？文艺复兴时代的尼德兰史学家伊拉斯谟对此就持反对观点，他嘲笑同时代雕刻家们崇尚的古物只不过是“褪色的艺术品”，并有理有据地推论称，以航海为业的希腊人在看厌了大海的单色后，一定是崇尚鲜艳色彩的——正如他所生活的海洋强国尼德兰艺术崇尚色彩一样。

　　19世纪的法国大画家杰罗姆也持类似观点，在他表现古希腊、罗马的画作中，雕塑和建筑都是色彩艳丽的。杰罗姆绘制的还原古希腊生活的风情油画，他坚持认为古希腊雕塑都是有颜色的，成为时代的异类。

　　但这种主张，在文艺复兴的狂热中始终没有成为主流。痴迷于纯色古典主义的美学家们甚至开始将纯色主义理论化，比如18世纪的德国美学家温克尔曼就写了大量著作阐述这一观点，他的名言“颜色也许能增进美丽，但颜色本身不是美丽”曾一度被欧洲各大艺术院校奉为金科玉律。美学大师温克尔曼将“纯色即正义”上升到了理论高度。

　　但随着考古的进步，欧洲人慢慢也开始发现不对劲了。比如到18世纪中叶，古罗马的庞贝古城被发现，古典艺术的“铁粉”温克尔曼闻讯立刻跑去意大利，想看看保存更完好、更原汁原味的纯色雕塑。但到了地方，他却失望地发现，庞贝古城发掘出的大量雕塑居然都是五颜六色的，那些皮肤蜡黄、衣着艳丽、洋溢着农家乐审美气质的神像实在太毁这位美学家的三观了。

　　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一上了色，顿时从“半神”堕落成了“人间土皇帝”。

　　但博学的温大师很快找到了自圆其说的办法：他坚称，这些雕塑不是古希腊传来的，而是纯白的希腊雕塑到达罗马后，被当地土著的伊特鲁斯坎文化侵染后造成的结果。

　　这个颠倒黑白的奇葩解释又帮着欧洲的古典控们多撑了两百多年的门面，在此期间，对于那些不时发掘出的上过色的古希腊雕塑，发掘者或收藏者一般都会任其暴露在空气中氧化褪色，必要时还会用特殊药剂擦洗掉上面剩余的残色——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博物馆是不会收这些作品的。20世纪初，欧洲人就已经考证出，原版女神雅典娜应该是贴过金的……但要真这么还原，女神是不是顿时堕落成了暴发户？

　　让欧洲人最终不得不打破梦想、认清现实的，是现代考古技术的进步，通过雕塑上残留的微量物质进行分析，人们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些古希腊雕塑原本是着色的。

　　1982年，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古典学者阿尔弗雷德·埃摩森发表论文，以详实的论据打碎了西方对古希腊纯色雕塑的幻想。在文末，他特意指出：“人们对习自文艺复兴大师的古典作品的维护是如此强烈，这些作品对古代色彩不经意的毁灭，已经上升为一种特殊功绩，并且荒谬地与最高级艺术的理想品质相联系。”

　　反映亚历山大征服的帕加马浮雕，上图那个很掉B格的彩色版才是原版。

　　但奇怪的是，古希腊、罗马雕塑曾是染色的这个事实，很快成了行内“不能说的秘密”，专业史学家们虽然已经达成共识，但很少去拿它“打扰公众”。

　　自2003年起，艺术史家兼考古学者布里克曼夫妇开始搞一个名为“有色的神明”的艺术展，他们用石膏重制古希腊和古罗马雕像，并且涂上了接近原貌的色彩，力图为人们还原一个真正的希腊艺术。从起步以来，已有超过300万名游客参观。

　　但这个展览在引起极大轰动的同时，也遭到了几乎同等量级的反对，主流艺术史家抱怨这些色彩艳俗的复制品简直像是“大街上拦出租车的异装变态”。甚至有人质疑这对夫妇是在哗众取宠，以摧毁人们对古典艺术的美好印象为代价博取名气。

　　《荷马史诗》中惹祸的帕里斯王子的雕像，估计批评者说的“异装变态”就是他。

　　所以，直到今天，主张以色彩复原希腊、罗马雕塑的学者依然是极少数，大多数有点审美情趣的西方人，都主张让这些雕塑还是保持素白为好，反正都错了这么多年了，索性错下去。

　　虽然知道断臂维纳斯曾经有过双臂，甚至被涂上过漆彩，但没有人会打着“整修”的名义，重新让她浓妆艳抹，更不会为她安上俩姿势搞笑的手臂——因为在历史的积淀中，那素白和残缺也已经成为了艺术品的一部分，但凡有点审美情趣的人，就不会试图破坏它。你能想象断臂维纳斯刷上彩漆、凹起造型是个啥模样吗？